❂作者:君笺雅侃红楼
尤二姐嫁给贾琏后,带着母亲和妹妹一起住在小花枝巷。这是不合常理的。
尤老娘是尤氏继母,尤老爹死后,尤氏也没难为继母,依旧让她住在尤家。尽管家道不富裕,有宁国府帮衬,也不至于太清贫。尤老娘就曾对贾琏提到:
(第六十四回)“咱们都是至亲骨肉,说那里的话。在家里也是住着,在这里也是住着。不瞒二爷说,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,家计也着实艰难了,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。如今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,我们不能别的出力,白看一看家,还有什么委屈了的呢。”
尤老娘母女三人全靠贾珍周济,是分“你家我家”的。到贾琏这里就一家人都住在一起,颇有“吃大户”的意思。
贾琏并不缺多两口人的吃食,“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。若不来时,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;若贾琏来了,他夫妻二人一处吃,他母女便回房自吃。”
尤老娘有家不回,存心要巴着亲生女儿享福,倒也是人之常情。
可她们不回家,就会有不方便甚至是烦恼。比如贾珍父子狼子野心,借着小花枝巷偏僻,贾琏有事不在家而上门臊皮。
贾蓉当初将尤二姐介绍给贾琏,就没安好心,想要背着父亲和叔叔占便宜。
贾琏偷娶二房在外,他家有悍妻在内,贾蓉便有了偷期的空档。
他如此计划,说明与尤二姐就有首尾,可知二姐其人着实不堪。
尤二姐如此,贾珍早已厌倦,趁机丢给贾琏,他好要专心去图谋尤三姐。至于贾蓉是不是有不轨企图,他并不在意。
原本尤老娘要和尤三姐回自己家,贾珍去骚扰尤三姐与尤二姐无关。他也不方便总去丈母娘家里,倒乐得双方都“干净”。
可尤老娘非和“女儿女婿”住一起,贾珍、贾蓉父子再来,就不免“二马同槽,三马同槽”,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脏乱事儿。
小花枝巷看似贾琏外室,说难听点倒越来越像尤家母女的半掩门儿生意,被贾氏兄弟包养一样。
可见有个不省心的娘,也是个悲剧。
尤二姐既然嫁给贾琏未来有了依靠,就想洗白上岸。可家中尤三姐在,就仿佛有缝的蛋引得贾珍过来骚扰,她不但无法上岸,更可能前功尽弃。
所以,当这天贾珍偷摸上门,不想贾琏又突然回家撞见时,纸终于包不住火。尤二姐只能“大义灭亲”,暗示贾琏解决了她妹妹尤三姐。
贾琏正在情热之时,才不在乎贾珍上门与否。但既然尤二姐忧心,问题又在尤三姐身上。不如让贾珍效仿自己,也将尤三姐娶了在这里,从此兄弟成连桥,索性都住一起岂不两全其美?
尤二姐只求快点脱身,并不管贾琏如何处置。谁想贾琏闯进尤三姐房中捅破窗户纸,贾珍是称心如意,尤三姐却勃然大怒。将贾珍、贾琏和贾蓉父子兄弟叔侄一顿痛骂,直斥对方将他们姐妹当做娼妓包养、玩弄,没有一丝尊重。
既然他们不仁,就别怪她无义。尤三姐豁出去一通折腾,彻底让贾珍、贾琏二人傻了眼,没想到她竟如此老辣。
(第六十三回)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,大红袄子半掩半开,露着葱绿抹胸,一痕雪脯。底下绿裤红鞋,一对金莲或翘或并,没半刻斯文。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,灯光之下,越显得柳眉笼翠雾,檀口点丹砂。本是一双秋水眼,再吃了酒,又添了饧涩淫浪,不独将他二姊压倒,据珍琏评去,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,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。二人已酥麻如醉,不禁去招他一招,他那淫态风情,反将二人禁住。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,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,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,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。自己高谈阔论,任意挥霍洒落一阵,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,竟真是他嫖了男人,并非男人淫了他。一时他的酒足兴尽,也不容他弟兄多坐,撵了出去…
尤三姐衣衫不整面对贾珍贾琏,哪怕现代也是夸张。姐夫小姨子如此狼藉相对让人侧目,又怎不让贾家兄弟想入非非。
尤三姐不是正经女子,自不受礼仪道德约束。贾琏提议她给贾珍做妾,和尤二姐一样不比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要好?
尤三姐没道理对贾琏的提议勃然大怒,痛斥不把她们姐妹当人看待。她似乎也没把自己认真对待。
尤三姐的暴怒要如何理解?只有一种可能,她之前的表现都是耐着性子在虚与委蛇。
贾琏提议大家一起过,触了尤三姐的道德底线,明白尤二姐有打发自己之意,才会忍不住发泄怨怼,破罐子破摔。
尤三姐的话里话外根本就瞧不起贾氏兄弟父子。她当初对贾琏的勾引,贾蓉的骚扰不假辞色,就不可能像尤二姐那样主动失身于人。
打个简单的比喻,尤二姐和尤三姐就像袭人和晴雯。
尤二姐与袭人是那种能为了目的牺牲一切的性格。外表柔弱,内心主意正。
尤三姐和晴雯外表不拘小节,实际极为保守,出淤泥而不染。
尤三姐既看不上贾氏子弟,又不想攀权附贵,就更不可能像尤二姐那样委身于人。她若是个水性杨花的,早像多姑娘一样来者不拒,更不会拒绝贾琏提议。
尤三姐虽穿着大胆,与贾珍也“举止亲密”,实际却恪守“礼义廉耻”的底线。
“情小妹耻情归地府”,“耻”字便是古人清白的最佳注解。
顾炎武在《廉耻》中的话来说:“《五代史·冯道传》论曰:礼义廉耻,国之四维,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善乎,管生之能言也!礼义,治人之大法;廉耻,立人之大节;盖不廉则无所不取,不耻则无所不为。”
尤三姐知道“廉耻”就必然有所为有所不为,也必然保留“清白”之身,让柳湘莲幡然醒悟而懊悔。
然而,这样一个有底线有廉耻的人,在贾珍等人跟前竟妆扮成一副淫奔无耻模样,只能说贾府道德崩溃,廉耻碎灭。尤三姐为了自家母女立足,不得不投其所好。
尤三姐自然算失足,柳湘莲因聚麀之诮嫌弃她也不冤枉。但这不是尤三姐的主观错误。
她有一个贪婪无耻的母亲,为富贵不惜让女儿做“半掩门儿”一般的生意,与权贵周旋。更有一个野心勃勃、无所不用其极的姐姐,牺牲女儿清白,不顾礼义廉耻以求前程。
尤三姐从小被母亲洗脑,长大被姐姐裹挟,也只能配合她们与贾家人周旋。
面对贾珍上门骚扰,在尤二姐没嫁贾琏前,她只能忍耐着帮忙稳住这狼子野心的“姐夫”。等尤二姐嫁给贾琏后,她又只能挺身而出挡在姐姐跟前,让她保全名声,不破坏姻缘。
不想贾琏无耻让她也顺从贾珍,显然得到尤二姐默认,尤三姐又怎能不失望和愤怒。
如今她们母女上了贼船,势必难全身而退。她尽管不耐烦,却还担心尤二姐对付不了王熙凤,想着与姐姐一起面对。却不想尤二姐转手就把她给卖了。
俗话说“哀莫大于心死”,尤三姐因暴怒而撕破脸,便开始了肆意报复,将往日屈辱全部讨要回来,开始了折腾。
面对如此尤三姐,不光贾琏害怕,贾珍和贾蓉也彻底没了当初占便宜的恶心嘴脸,被折腾的苦不堪言。
尤三姐常叫他们过来嬉笑怒骂,全由她的心性。当日她们姐妹如何曲意奉承骚扰,如今她就照本宣科的还回去。也让他们领略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屈辱。
可笑贾珍等人哪个不是欢场老手,如今却反被尤三姐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”,让人笑掉大牙。
当初尤三姐在贾珍面前脱掉的衣服,又被她一件件穿了回去。反而将礼崩乐坏的贾府遮羞布彻底扯下来,让人痛快至极。
面对“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劝,尤三姐反说:“姐姐糊涂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,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,也算无能。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,如今瞒着他不知,咱们方安。倘或一日他知道了,岂有干休之理,势必有一场大闹,不知谁生谁死。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,到那时白落个臭名,后悔不及。”
尤三姐早看透未来面对王熙凤的凶险,以及贾珍贾琏不可靠。等待她们的是未来的凶险,虽委曲求全苟安一时,却护佑不得她们一世,不如图个畅快淋漓。
可尤三姐如此想,尤二姐却还巴望着取代王熙凤入主荣国府,如何能让妹妹坏了她的好事?
所以,尤三姐必然不能再折腾,等待她的要么是走,要么是死。
“汝之蜜糖,彼之砒霜”,尤三姐的姐妹赤诚到底伤了她的性命。